傅抱石先生據(jù)說很能喝酒，酒量也好。我見過傅先生的幾幅畫，上邊落款即為“酒后作”，或“喝了半斤后畫此幅”云云。我總喜歡拿傅抱石先生和徐悲鴻先生相比，因為他們兩個人的經(jīng)歷差不多，都出國學(xué)畫，雖方向有別，一東一西，但我個人還是喜歡傅先生。徐悲鴻先生的畫我不太喜歡，我以為中國畫就不可以與西畫嫁接。蘋果和梨嫁接在一處叫蘋果梨，我最不愛吃這種怪東西，我個人的態(tài)度是，要吃梨就吃梨，要吃蘋果就吃蘋果，味道要純粹一些。

　　傅抱石先生的名氣之大，可能與當年他和關(guān)山月合作那幅人民大會堂里的《江山如此多嬌》分不開。但傅先生的山水在技法上確實有獨創(chuàng)，特別有中國畫的感覺，他筆下的芭蕉、松樹、竹子，他筆下的煙崗霧氣，都是從中國畫深處吹來的習(xí)習(xí)清風(fēng)。說到用筆，傅先生也是寫意高手，意到即止，大氣磅礴，而且愈是小品愈顯大氣，這不是一般人所能做到的。傅先生于1948年畫的《赤壁舟游》真是簡得不能再簡，一葉小舟，三個人物，遠處幾筆山石把畫的上部幾乎全部占去，再加上幾個大濃墨點。蘇東坡游赤壁這個題材不知道有多少人畫過，畫面多是遠山近山再加上那一個圈兒——月亮。而傅先生這幅東坡游赤壁圖幾乎把可以減去的都減了，但是真好！東坡游赤壁傅先生畫過不止一次，但要數(shù)這一幅最好。

　　相對傅抱石先生的山水，我更喜歡他的人物。畫古典人物，或古典人物作畫，我最喜歡兩位畫家，一位是陳老蓮，另一位就是傅抱石先生。這兩位相隔三百多年的大畫家的人物都畫得令人嘆絕。人物畫，能把人物畫古了太不容易。傅先生的人物每個都很古，是古人的臉，古人的神情。誰見過古人的神情？誰也沒見過，但你覺得古人的神情就應(yīng)該是傅先生筆下的人物那樣！

　　論到傅抱石先生人物之“古”，好像同代的畫家無出其右者。傅先生的《虎溪三笑》，站在中間的道士陸修靜，你看看他那張嘴，一個大黑墨點，只那么一點，換個人就是畫不來。《虎溪三笑》這一題材傅抱石先生生前也是畫過不止一次兩次，我以為最數(shù)1944年這一幅精彩。傅抱石先生的《九歌》《屈子》《司馬遷》《陶淵明》，還有《竹林七賢》，那一張張臉，都那么憔悴惆悵，讓你覺得他們的心緒或許都有那么點不佳，他們的身體都有那么點營養(yǎng)不良。煮茶品茶應(yīng)該是件愉快的事，一個人有閑情逸致才會坐在那里煮茶品茗，但傅先生畫于1945年的《蕉陰煮茶圖》，畫中的人物神情依然是惆悵憔悴。我常想，傅先生筆下的人物也許是傅先生情緒的真實寫照。也許是那個時代人們的心緒寫照。

　　一日和朋友喝酒，回來看傅先生的人物，忽然想，傅先生要是活著，我要敬他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