黃永玉像候鳥，每年要到幾處巢棲。最近一次在意大利威尼斯期間，扮演了爐鼎之客——與當(dāng)?shù)夭Ａ嚾艘黄稹跋萝囬g”(見題圖)，炮制出一批可愛的小動物。一個匠心、一個匠作，將碰擦出的靈感化作惟妙惟肖的“犬男”、“禽女”。后來黃永玉以“我?guī)?們回北京”為題，在榮寶齋辦了展覽并出了畫冊。從這些充滿稚趣和新奇想象的小動物身上，可看到八旬開外老頑童的身影，以及他對人性與藝術(shù)自由的追求和贊美。


　　——編者

　　特約撰稿/卓今

　　黃永玉先生與意大利的玻璃工藝師合作，將他畫作中的事物做成玻璃藝術(shù)品，這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創(chuàng)意，沒有比這更相得益彰的事情了。之后，黃先生把那一群阿狗阿貓阿鼠們不遠萬里，從意大利帶到北京。

　　意大利玻璃藝術(shù)，說起來很陌生。那些個工匠天天在高溫火爐面前炙烤，黑汗水流，可他們還是那么一身肥肉，可見出汗減肥純粹是扯淡。從圖片上看，我們可以感受到爐子里的火苗獵獵作響，感受到空氣里彌漫的灰塵和煙霧，以及工藝師鼻尖上的熱汗。廠房很大、很空曠，粗笨的鐵架子，淬火的銹鐵桶，滿地的碎玻璃碴子，跟我們這里的軋鋼車間沒有多大區(qū)別，區(qū)別是他們是藝術(shù)家，戴著眼鏡，還有場面的火熱和精細。爐子旁邊豎著一個大冰箱，冰箱頂上放著空啤酒瓶。這個細節(jié)，表現(xiàn)出意大利人的從容和灑脫。冰箱還臨時承擔(dān)起展示架的工作，側(cè)面掛著黃永玉先生的畫作，工藝師依照畫面燒制玻璃藝術(shù)品。

　　黃先生在畫冊前言中簡略在敘說了一下過程：

　　去年我從意大利去了西班牙，回到意大利，又在威尼斯的玻璃島(MURANO)工作了近十天，我設(shè)計，阿德里亞諾·貝林格老板(ADRIANO BERINGER)作坊兩位精彩的藝術(shù)家達尼羅 (DANNIRO)和西瓦諾(SIUANO)把它們做出來。

　　我早晨七點上班，晚上六點下班，跟他們工作在一起。作坊主人阿德里亞諾·貝林格(ADRIANO BERINGER)是位很慷慨而有趣的人，兩位各掌一方的藝術(shù)家達尼羅(DANNIRO)和西瓦諾(SIUANO)的人品和技巧也令我終生敬佩。

　　這經(jīng)歷是深刻的，難以忘記。

　　(手稿見左圖——編者注)

　　黃先生耐心地在括弧里重復(fù)他們那一長串字母，原來意大利文用毛筆寫出來很美(要看是誰來寫)。

　　玻璃水成型的時候，一人手執(zhí)掛著玻璃水的鐵棍澆鑄，另一個人恰到好處地在某個地方剪斷。我猜想那位操剪刀的胖子可能是黃先生提到的“兩位精彩的藝術(shù)家”之一。那位執(zhí)棍的人也不簡單，不是達尼羅就是西瓦諾。這活計，全憑手感和經(jīng)驗。還有一位藝術(shù)家，腰桿挺得筆直，站在那里不干活，像個監(jiān)工，盯著他們。那就是黃永玉先生本人。他們手中正在制作的那只貓，如果稍微給多一點點玻璃水，額頭就會腫起來，擦都擦不掉。然而，那只貓的草莓一樣的花胡子是怎么弄出來的呢，一只眼睛黃，一只眼睛紫，白肚皮，白臉龐，咖啡色的四肢上長著粉紅肉嫩的爪子，外加一條比身子還長的大尾巴，生動得好像要甩起來。說到色彩，那兩只正在交歡的雞，一只蘆花母雞踩在公雞的背上(《顛倒乾坤》)，顏色調(diào)制不知有多難，利用玻璃水流動的特征，黃色和透明之間那波紋狀的紋理恰似雞的羽毛。外行看不懂，也許我們認為難的，在他們看來反而是容易的。內(nèi)行外行都看得出的難，要數(shù)那母子五只老鼠了，母鼠蹶在背上的一條長尾巴上面倒掛著四只小老鼠，四只小老鼠將尾巴纏繞母老鼠的尾巴上蕩秋千，更像蹦極。它們通身晶瑩剔透，鼓眼睛，翹嘴巴，招風(fēng)耳，一副頑皮好動的樣子，可愛極了。這應(yīng)該是玻璃工藝中的高難度動作，玻璃水里頭想必沒法撐鋼絲，那么細的尾巴，再多掛一只，恐怕不行。黃先生原作掛著六只，玻璃工藝減掉了兩只，只怕是這個道理。

　　這一群角色，一共十五組，抓蛇的貓頭鷹(《老灰》)，負責(zé)演正派，像公安局的。抬腿咋舌的撒尿狗(《尿》)，扮演著詼諧幽默。憤怒的波斯貓(《波斯貓》)，是個不折不扣的反派，老謀深、剛愎自用。笑面青蛙(《蛙》)單純陽光，容易被騙。老鼠家族和貓頭鷹家族才是主角……十幾幅作品，多數(shù)都是2009年5月20日畫的。一天時間，畫出那么多精品！

　　黃永玉先生的作品燒制成玻璃藝術(shù)品之后，沒想到那一群活蹦亂跳的小家伙像是被仙子點化了似的，立刻變成了童話里的角色。它們通體透明光潔，泛著夢幻的光。隨便往哪里一擺，都像有一股生命的沖動，在自由地演繹它們自己活潑潑的故事。